金魚的小天地

《豐收的喜悅》

收割機開到的地方，金黃的稻穗也隨之被採收起來，一群白鷺鷥跟在機器軌跡上，爭先恐後地偷吃掉落在泥土上的稻榖，或是土裡的蟲子，一年的這種時候，牠們總能好好享用一頓豐盛的大餐。
蘇青站在田埂上，帶有涼意的風揚起她的格子外套和垂落及肩的髮絲，她脖子上掛著一台跟了自己幾年的老單眼，從觀景窗裡看到的就是那麼自然而且純樸的景色，帶有自然的秋季濾鏡，看似再平凡不過，卻極具吸引力。
按下快門後她滿意一笑，然後檢視方才拍攝的相片，果然這裡隨手一拍都是能參展的作品。
因為很喜歡這種田園風景，也喜歡空氣裡的獨特味道，這樣說吧！前調是暖烘烘的陽光、中調是風裡的稻草香、後調才是青草的餘韻，這種味道是任何調香師都調不來的。
機器在田裡緩慢經過，發出極大的聲響，在泥土上留下一行行的土堆痕跡，稻田太大了，要收割完畢需要幾天的時間，這種事情急不來的，慢慢來才能把稻子收得漂亮。
收割機停在田中間，沒了機器運轉的聲音，這裡顯得靜謐許多，尚未收割的金黃稻子與空曠的土壤表面形成一道明顯的分界線。
一個帶著斗笠的人從上面跳了下來，他脖子掛了條看來有些髒的毛巾，用來抹掉臉上的汗水，然後他隨手捧起那些還沒處理過的稻穀放到鼻前，深深聞了一口。
「真香！」他看來是一個非常有經驗的農夫，稻穗的飽滿與否、品質好壞都逃不過他的眼睛。
今年的稻米應該能賣個好價錢！
蘇青對他的動作感到好奇，好奇近距離地聞稻子會是什麼味道？於是她踩著那些因為倒塌而堆疊著的鬆軟稻草，也不怕髒了鞋，東倒西歪來到他面前。
「請問，我也能聞聞看嗎？」她開口詢問，抬頭對上的是一雙明亮的眼睛，和一張年少的黝黑臉龐，那一瞬間她露出錯愕的神情。
天！她還以為對方年紀一定比自己大上許多！原來是個農家子弟，真是失禮！
「當然可以！」少年將手中混著草的稻穗湊到她鼻前。
蘇青深深吸了一口氣，一股濃厚的稻香在鼻間圍繞著，是一股有魔力的味道！
「怎樣？」少年見她的表情，露出自豪的神情。
「好香！這樣的稻米煮起來一定很好吃！」蘇青笑彎了眼，光是想到那冒著熱氣白米飯的樣子，她就開始流口水了！甚至她還想著等會兒要去買包這裡出產的米！
她的表情因為這些農作物而感到滿足，少年也因此笑開了，因為覺得遇到一個很有眼光的人，然後他抬頭瞇眼，望了一下天空正耀眼的太陽，對她提出邀請。「中午了，我要回去吃飯了，妳也一起吧！」
他的話說得很突然，不知道是不是該歸類於農家人的熱情。
蘇青愣了一下，但也不好意思拒絕他的邀約，就這麼跟著他走過田間小路，來到一棟樸實的民宅前。
「奶奶！」他打開門，在玄關一邊脫鞋子一邊大喊，那聲音充滿活力，好像剛從田裡玩耍回來，而不是收割一樣。
「哦！」裡面傳出了回應。「快進來吃飯！」
「我還帶了客人！」少年興奮地說道。「妳一定會喜歡的！」
蘇青這才想到，自己突然的來訪是不是會造成別人的困擾？
少年將她帶往廚房，小小的空間裡充滿食物香氣，方形木頭桌上擺著幾道簡單的菜餚，一塊煎魚、幾顆荷包蛋、一盤青菜和一鍋白飯，還有一鍋熱湯，也是豐盛，她以為應該會吃得更為簡陋，看來是被電視劇給誤導了。
而那個老婦人正站在水槽前洗碗，背影看起來很有福相。
「哎呀！這是哪裡來的可愛丫頭？」她轉身一看到蘇青，表情欣喜不已。「泰亨啊！女朋友嗎？」
「不、不是啦！她是我剛認識的……女生。」少年這才想起來，自己還沒自我介紹，也根本沒有問過她的名字，只好傻笑著看向旁邊的少女。「我是金泰亨。」
「蘇青。」她回以恬靜的微笑，給人秋天般的舒爽感覺。
「真是個好名字！快吃飯！」老婦人趕緊又拿了一副碗筷，要兩個人趕快坐下，否則飯菜涼了就不好吃了。
親切的招待讓蘇青放鬆不少，也許這就是農村的魅力之一。
金泰亨看著盤子上煎得油亮香酥的魚，用筷子在金黃的表面上夾出個洞，也沒有吹掉冒出的熱氣就塞進嘴裡，直喊燙，然後也夾了一塊放進蘇青碗裡。
「這個魚是我去抓的！」他一臉驕傲。「要嗎？我可以帶妳去抓！」
蘇青又一次被他搞得摸不著頭緒，明明只是來拍稻田收割的風貌，怎麼變成要跟他去抓魚呢？可是……抓魚好像也很有趣！
「啊！奶奶，隔壁阿源伯的蚵仔什麼時候收？」他一邊吃飯一邊問道，吧咂吧咂的樣子一點形象也沒有。
「這幾天吧！你想帶人家去收蚵仔？」
「對！」金泰亨雙眼發亮，就像是提到了很感興趣的事情般。
那種收蚵仔不是像人家潮間帶倒棚仔，水位不高的那種，而是要划著木頭製的木筏去河上收的「浮棚仔」，水深都是三公尺以上，要是上游下大雨，還要小心蚵棚漂走了。
「人家女孩子，不要帶她去這種地方！」老婦人抱怨著孫子的不浪漫，擔心他以後娶不到老婆。「要約會也該去漂亮的地方啊！」
抓魚、收蚵仔這種事情對她而言就只是維持生計的生產活動，年輕人應該不會喜歡，何況約會就應該要去羅曼蒂克的地方才對，那些年輕人不是很愛去一些漂亮地方打卡嗎？
深怕兩個人會因此吵架，蘇青連忙開口，想說就算是抓魚，也不會是現在。「去嘗試看看也不錯！」
「那妳今晚要在我家過夜哦！」金泰亨馬上接著開口，臉上的笑容看來無害。
「噗……！咳咳咳！」

雖然心裡覺得在第一次見面的人家裡過夜不好，但看著金泰亨真摯的眼神，蘇青覺得他應該不是會對自己亂來的人，而且……她背包裡也有電擊棒，必要時可以防身。
可是怎麼辦啊？她什麼換洗衣物也沒帶，還是等等去遠一點的超市買件簡單的男性內衣和免洗內衣褲好了。
「我出去買個東西。」她喊住吃飽飯也洗好碗，正要去客廳看電視的人，然後指著門口的方向。
金泰亨微微蹙眉，然後舒展開來，像是在疑惑她要去買什麼，接著才反應過來，露出笑容。「我跟妳一起去吧！」
「嗯？」
他伸手拿過丟在桌上的機車鑰匙，解釋道。「不然晚上了，怕妳迷路。」
門口的機車大概是100c.c.的，配上金泰亨的身高看起來有種喜感，少年發動機車後拍了拍後座，讓蘇青坐上。
「安全帽呢？」
「這種地方沒人在戴安全帽的啦！」金泰亨笑道，沒等蘇青接受這個事實，噗的一聲就出發了。
鄉村的田間小路在晚上看起來挺可怕的，好像隨時都會出現蛇啊、青蛙啊，什麼的，總之，蘇青不喜歡那種細長的冰涼物體。
「哦！」金泰亨突然驚呼了一聲，然後停車了，還熄火離開機車。
蘇青看著他，又看了看地上，還以為出現蛇了，結果對方卻一臉興奮地指著地上。「妳看！這是……。」
「青蛙！」沒等金泰亨說完，蘇青便打斷他的話，跳下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捉起地上那個小東西。
金泰亨露出錯愕的臉，沒想到她文文靜靜的，竟然有著如此勇猛的性格。
「那是蟾蜍啦！」他解釋道。
青蛙和蟾蜍在田野間是相當常見的小動物，但也常常被車輾過就是了。
他從蘇青手中接過那長著疙瘩的東西，將牠放到一旁的田裡，然後拿出車廂裡的礦泉水給兩人洗手。
蟾蜍是有毒的生物，摸過牠還是洗手比較好。
「等等買東西回來後，帶妳去做一件好玩的事情！」金泰亨笑道。
一路上蘇青都懷著好奇又緊張的心情，只見金泰亨停在田埂附近，隨便在地上撿了幾根樹枝，又從車廂拿出一綑不知道是什麼的線和釣鉤，將其中一頭綁在樹枝上，尚未剪斷的另一頭則用嘴咬斷，綁上釣鉤，然後他脫掉腳上的拖鞋，赤腳踩進田裡。
「妳也下來！」他向站在路面上的人招手。
這是抓青蛙嗎？蘇青只從電視上看過，實際上倒沒體驗過。
她捲起褲管，也脫去腳上鞋襪，小心翼翼地坐在有著高低差的路面上，再慢慢地下去田裡，那濕涼的泥土讓她忍不住驚呼出聲。
金泰亨伸手抓著她，深怕她不小心在田裡摔跤。
等她站穩後，金泰亨就著路燈的微弱光線，彎腰在土裡翻找著什麼，只見他不一會兒就抓起一條長長的蟲，綁在釣魚線上，接著又做了幾支一模一樣的，將其中一支遞給蘇青。
金泰亨猜，她應該不敢抓蟲。
「我們來釣青蛙！通常應該要在黃昏的時候放餌的，不過！現在也可以！」他說，然後將那些釣竿面向著小溝渠，插在土裡。「然後我們明早再來看看成果！」
蘇青示意他等一下，自己也去撿了樹枝，然後準備徒手用蠻力扯斷線。
「呀呀呀呀！妳這樣會受傷的！」金泰亨連忙阻止她，然後露出自己整齊的牙齒，敲了敲門牙。「要用牙齒！」
蘇青疑惑了下，接著照著做，成功地做了一支釣竿，還親自抓了蟲。
金泰亨看得是瞠目結舌，覺得這個人有在野外求生的潛能，大概會是第一個無人島的拓荒者，心裡對她的好感又更上一層了。

回到家後，兩個人在外面洗了腳上的泥土才進屋，金泰亨替她提著盥洗用品，走在前方領著她上樓。
蘇青以為會有客房借她暫住一晚，但一路走上來看到的房間，一間是奶奶使用的，一間堆滿雜物，眼前只剩一間了，看來是金泰亨的，哪有什麼客房？
「這是我的房間！」金泰亨指著再步上幾階樓梯就到了的房間，而打開房門後，蘇青原本猜測會看到會亂七八糟的畫面，結果意外地整齊，還有一股淡淡的香氣。
是熊寶貝嗎？
金泰亨打開燈後走到衣櫃前挑出一套衣褲，遞到她面前。「吶，衣服借妳穿，我想妳應該沒有換洗衣物。」
超市應該也買不到一整套的換洗衣物才是。
「啊，謝謝。」原本蘇青還想說有衣服就夠了，褲子還能再穿一天，正當她伸出的手還在空中遲疑，剛好老婦人拿著棉被前來。
「你這小子，叫人家穿你的衣服，不害羞嗎？」老婦人手裡的棉被上頭還有幾件折得整齊的碎花洋裝。「來來來，這是我年輕時的衣服，還保存得很好！」
想當然，蘇青馬上就接過那棉被和衣服，心裡同時覺得哪裡不對勁。
等等！這棉被！這是要她睡在金泰亨房間的意思？
臉上不著痕跡的她，笑著將棉被放到金泰亨床上，藉口要去盥洗，順道在浴室裡猜測所有可能。
第一，這對祖孫有問題！
第二，這個叫金泰亨的，想對她做什麼！
該不會這浴室裡裝了針孔攝影機？
蘇青在浴室裡檢查了一回，沒發現任何異狀後才有了第三個猜測。
第三……或許人家根本沒有企圖？一切都是她看太多社會新聞，多想了？
抱著忐忑的心情盥洗完畢並換上洋裝的她，看來相當乾淨清新，未施脂粉的模樣流露著些許純淨氣息。
「哎呀呀！哪來的漂亮丫頭！」老婦人彷彿看見年輕的自己，就是那純樸的樣子才會讓她家的老頭子著迷不已！
想當年，她可是這個村子裡最漂亮的，那追她的人可是從村頭排到村尾！
「好漂亮！」金泰亨因為蘇青而露出燦爛的笑容，好像她就是秋日裡最美的風景。
夜逐漸深了，蘇青識相地打了地舖睡在地上，一方面也是怕金泰亨半夜對自己做出什麼來的保護措施，她轉頭看著那扇落地窗外的星空，這裡沒有什麼光害，所以黑夜裡的星星和月亮都清晰可見。
「妳會看星座嗎？」金泰亨突然來了一句，低沉的嗓音好像很適合吉他。
「不會。」而蘇青搖頭。
她從小到大都在城市長大，什麼星座都不認得，只知道星星和月亮的差別。
「嘻嘻嘻！我也不會！」金泰亨笑道，因為他也就只是問問而已。
蘇青把視線拉回來另一側，看著床上的人，提出基本問題，而這個問題早在她到金泰亨家之前就該問了。「你幾歲？」
「我？我今年26歲，是一個農夫，負責種稻，有時候還會去抓魚、收蚵仔！」金泰亨對於這樣的生活感到滿足，村裡的人都笑他是個小傻子，是隻井底之蛙。「妳呢？」
他不喜歡讀書，最討厭去學校，每次考試都不及格，走廊上罰站的身影總少不了他。
「我也25，是一個攝影師。」
她是一個婚紗攝影師，最喜歡的就是拍照。
金泰亨想起中午時那個在田埂上拍照的少女，難怪她全身上下的氣息就是那麼恬靜，田野的秋色和隨風搖曳的稻子跟她再搭配不過。
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，發現地上那個人已經閉上眼睛，含糊地回話，金泰亨露出微笑道。「妳趕快睡吧！我們還要早起呢！」

此文有部分參考網路上的「鄉村三十題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