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魚的小天地

這個小鎮從姚青荷來到時，就已經是陰雨綿綿的天氣了，地面上的柏油路面被雨水染成深色，凹凸不平的地方被淺淺填滿一層，放眼所見的整個景色都被蒙上一層淺灰，像是照片對比度被降低了一樣。
公車緩緩靠站，她從公車門那不高的階梯上輕輕跳下來，短褲和簡單的白色上衣就是她今天的穿著，而胸前那台單眼相機是她的今日裝飾，這樣的天氣一點也不影響她的好心情。
啊！也不是裝飾，她喜歡用相機拍下眼睛所見的一切，那是記錄事物美好的方式，洗出來的照片不管經過多久，只要再看一眼就能想起那當下發生的事情，絕不會忘記。
巷口有間連鎖超商，沿著巷子進去沒多久後，一棟低矮的建築佇立在斜後方那空地上，雖然低矮，但面積很是廣大。
有些痕跡的木頭一塊一塊地拼接成厚實的矮牆，矮牆上頭是深色的波浪狀屋瓦，從側面看去，屋簷是三角形的，這種造型在這裡已不常見，因為那是一棟老舊的日式建築。
更確切來說，它是一間戲院，依稀可見它的外觀在當時那個年代有多麼華麗。
她小跑步到屋簷底下避開越來越大的雨勢，同時後悔自己剛才應該去超商買把傘或雨衣的，她從斜背著的小包裡抽出衛生紙，輕輕按掉臉上的水分。
這裡的空氣都有一種老舊的木頭氣味，跟雨水味道混合在一起，更有置身電影的感覺。
姚青荷覺得煙雨中的它，朦朦朧朧的，格外有氛圍。
趁著雨還不大，她跑到馬路對面拿起相機拍下戲院的外觀，然後再跑回戲院門口，就在這時候，雨勢更大了，天空也響起巨大的雷聲，叫人聽了膽顫心驚。
木門是拉門式的門扇，姚青荷纖細的手指扳住那凹槽，往左輕輕施力就打開了，看來這道門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沉重，或是軌道鏽蝕。
她先是張望了一下內部，然後才小心翼翼走了進去，怕不小心就弄壞這裡的任何東西。
昏黃的光線照亮著這只有一層樓的平面空間，這裡正中間是個觀眾席，前方是舞台，觀眾席周圍擺放了一些老舊年代所使用的電影器材，牆上也貼了些以前年代影歌星的畫報，她放慢腳步一張張地閱覽著。
"佳山敏。"
畫報上的女性穿著誇張的洋裝與大帽子，臉上畫著濃妝，雖是黑白的，不過她臉上流露的自信與美麗，即便跨越了數十年的時空仍深深吸引人。
她出生在1920年的台北，是一名專業的劇團演員，在那個年代可以說是家喻戶曉，曾經出演多部作品，例如《城市情人》、《昭和之戀》等等，也出過幾張唱片，而後在25歲時嫁給了一名富商，之後逐漸息影並回歸家庭圈。
這個女星的簡歷明明很普通，但不知道為什麼的，就是勾起了姚青荷的興趣，她將鏡頭對準畫報上的人像，聚焦、按下。
一道強烈的光線亮起，讓姚青荷暫時失去了視覺，但她記得，她沒有開啟閃光燈。

「佳山小姐！您還好嗎？」
一聲稚氣的叫喚讓姚青荷回神了，她的神智彷彿散落到很遠的地方，現在才迅速匯聚在一起，她的頭有些發脹，同時也感到疑惑。
對方嘴裡那聲「佳山小姐」是在喊誰？
她睜眼，映入視線裡的是一個穿著粉衣粗布、黑色寬長褲的少女緊抓著自己手臂，她的衣服是淺淺的粉色，上面有一些立體花紋，袖子寬寬的，材質看起來也厚厚的，那身裝扮就像是在電視裡古裝劇才會看到的一樣，甚至是她的髮型還是那種西瓜皮頭；而她自己身上的衣著竟然也不是早上穿著的T恤、短褲，而是更為高雅的碧綠絲綢洋裝。
天！她這是踩著高跟鞋嗎？
「佳山小姐？」少女見她沒有回答，又開口問了一次，白淨的小臉上淨是擔憂。「是不是方才演出讓您太過勞累？」
演出？
姚青荷抬首望向舞台的方向，這時觀眾已經散場，只剩台上幾個工作人員仍在收拾道具，他們忙碌的樣子看似正常，但她發現他們身上的穿著都不像2021年大家會穿的服裝。
將視線拉回身旁，她視線所及之處都和剛剛見到的那個戲院內部相同，自己也仍然站在入口處，但時空卻似乎不一樣了，這裡所有的東西，都是嶄新的、有著專屬某個年代的華麗感。
給她幾秒鐘整理思緒一下……。
她這是穿越了？穿越成一個叫佳山的女子身上？佳山......她穿越成了佳山敏嗎？眼前這少女跟佳山敏是什麼關係？工作人員還是貼身助理？
「小姐？」少女又問了聲，像是在催促姚青荷得趕快接受這個事實，可她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，也不好說她不是這個佳山小姐，會被當神經病的。
她看過的穿越劇和小說都是這樣的，一開始主角都會被當成精神異常之類的，可她不想。
「請問有鏡子嗎？我總覺得臉上髒髒的。」姚青荷找了個理由想看一下自己的臉，起碼可以知道自己是不是這個佳山敏。
少女連忙從姚青荷手裡的小包拿出一面精緻的小鏡子，姚青荷一看，那鵝蛋巴掌小臉、上過粉的白皙肌膚、有型又濃密的眉毛、大紅嘴唇，還有S型波浪短捲髮，以及頭上那頂帽子......這造型、這臉孔，她就是方才照片上的佳山敏啊！
姚青荷頓了兩秒，仔細思索著那張畫報上的資訊，她覺得那上面的內容應該有一些線索，就算不是線索，也應該會有一些有用的資訊。
首先......她現在這身裝扮是應該是佳山敏演出《城市情人》時的樣子，所以現在她在昭和17年的永成戲院內？她現在應該要做什麼？是替佳山敏繼續接下來她的人生劇本，還是用佳山敏的身體，活出姚青荷的人生？
一下子有太多東西湧入腦袋了，姚青荷覺得她需要時間消化一下。
「我……想一個人去外頭走走。」說著，她就要拉開那扇木製拉門。
也許她會在外頭思索出一個最適當的答案，無論如何，她最需要的是先一個人獨處冷靜。
也或許拉開門後，門外的世界會是她熟悉的2021年也不一定。
「小姐！這樣不好！」少女在她身後叫喊著，仍是隨她去了。「那、那小安在這裡等您！」

與期待的不同，拉開後的景色是已入夜的小鎮風貌，一陣冷風吹來讓她忍不住打了冷顫，她發現自己穿越過來之後，連季節都改變了，時節已從悶熱的夏季，成了似乎隨時都會降雪的天氣，不，這裡也不是會下雪的地方。
外頭天色已經暗了許久，也不曉得幾點了，但姚青荷覺得應該不會太晚，因為眼前的商家都還亮著燈，而2021年的這裡，商家幾乎都已成了住家。
她搓著雙臂，就在這時候一件溫暖的大衣披到了肩上，她回頭，是個比自己高上許多的男性，他一張鵝蛋臉上是溫潤的五官與線條，雖是單眼皮但眼睛並不小，那雙嘴唇也是圓潤飽滿且有氣色的。
「這種天氣怎麼沒多穿一點？」他的語氣彷彿有些責怪，讓姚青荷疑惑這人應該是認識佳山敏的，是男朋友嗎？
「急著出來，便沒多穿。」她尷尬地解釋，並拉緊了那大衣，覺得他的體溫在這種時候讓人產生眷戀。
「別著涼了，慢慢來，我會等到妳出現為止的。」男人從身後走至她面前，並牽起她冰涼的手，那雙眼睛裡盡是深情與溫柔，手心感受到的也是極其溫暖的，然後他張望了四周，覺得這裡人有點多，所以將她帶往更隱密的地方。
那裡沒有人會經過，卻也不會太過陰暗，昏黃的光線和高掛著的大紅燈籠，還有那片木造的牆，一切就像套了復古濾鏡一般。
他的聲線不算低沉，黏濡的恰到齊處。「阿敏，這場演出結束後妳不要回台北了，我們就在這裡結婚、定居，這裡沒人認識我們，雖然會很辛苦，但我絕不會讓妳餓到、冷到。」
他的未來規劃就是和佳山敏組織一個家庭，沒有什麼錢和存款的他們會很辛苦，但他會努力賺錢，而她在家相夫教子，不必到處演出，相愛的他們會很幸福，然後他們會生下一對兒女，會一起看著孩子長大，向他們說他們年輕時的過往。
男人看起來有些著急，而姚青荷對於突如其來的狀況仍是摸不著頭緒，那張畫報上也沒有這男人的資訊，她完全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。
她跟他是不被祝福的情侶？為什麼不被祝福？
「那我的工作怎麼辦？」她低下頭，不敢看他。
她應該答應他嗎？那樣就是私奔了吧？如果是佳山敏，她會怎麼做？
「待在我身邊就好，我不會讓妳受委屈。」他突然伸出手將姚青荷擁入懷中，想將人揉進身體的那種，她都快不能呼吸了。
察覺她的掙扎，男人才放開她。「對不起。」
姚青荷抬頭看著他，他那雙眼睛裡充滿淚水，那樣子可憐的讓人心生憐惜。
如果說他是佳山敏的戀人，依照畫報上的資料來說的話，他們相愛卻無法走到最後，是一對不知道什麼原因而被拆散的鴛鴦。
姚青荷望著他許久，接著雙手覆上他的臉，踮起腳尖，吻了他的唇。
嘴唇交疊的那個瞬間有些冰涼，男人的手扶上她的腰，她也微微張了嘴，這個吻很纏綿，但沒有到激烈的程度。
興許是佳山敏的本能吧！初見面就接吻了，姚青荷也對自己的行為感到訝異。